网球肘(短篇小说)(之五全文完)
宋同文
九
上班下班,来来往往,张岩戴上护套,心理平衡了许多,也自信了许多。可是新的麻烦出来了。有一天,遇见一个熟人,问他手臂怎么啦?他跟人家说,没啥,就是小时候的烫伤,只是遮掩一下。那人又说,烫伤怕啥?张岩把在汽车上遇到的情况跟人家说了一遍,人家才释然。这样几次过后,张岩烦了,回家跟小五说,小五看看他,那你就说“网球肘”呗!网球肘?什么网球肘?小五说,网球肘是一种肘部疾病。张岩上网一查,才知道网球肘的意思:手腕伸直的肌腱在抓握东西(如网球拍)时收缩、紧张,过多使用这些肌肉会造成肌肉近端的肌腱变性、退化和撕裂,引起的症状,即通常说的网球肘。“哈哈,我那有什么‘网球肘’呀?你不是让我说谎吗?”张岩对小五大叫道。“那怎么办呢?你手臂上戴着护套,又怕人家问你,还怕一遍遍解释麻烦,说是网球肘,这也是善意的谎言呀!”
张岩性格耿直,为人处事,总是坦诚相待,也因此吃过不少亏,但他认为,性格使然,很难改变。现在让他说谎话,把戴着护套的手臂说成“网球肘”,确实有点难为他。张岩琢磨,小五出的歪点子,说是“网球肘”,人家就不“刨根问底”了吗?一段时间,在车上,在路上,在酒桌上,当别人问起他的手臂为什么带着护套时,他仍然是一遍遍地解释,“网球肘”三个字总也吐不出口。
近年来,小城坚持不懈开展文明创建活动,人们的素质在潜移默化中不断提高,比如在19路车上,只要见到有老年人,抱孩子的男人女人,或者残疾人,都会有人主动站起来让坐位。让位置的有中年人、有青年人,有大学生、中学生,也有懵懵懂事的小学生,形成了良好的文明新风。张岩和小五都经常这样做。张岩认为,在汽车上让坐位给老人或抱孩子的男人女人,即帮助了别人,自己也能得到心灵的安慰,更是现在这个社会需要提倡的道德风尚。那天,下午两点半,张岩像往常一样乘坐19路公交车去上班。在站台上,他遇见两个熟人,车来了,他们说着笑着上了公共汽车。车上坐位早已没有了。他们就拉着扶手,站在车厢的走道里。张岩左手拉着上面的扶手,右手顺势握着靠门的立柱。张岩面前坐着一个女孩,像个初中生样子。汽车开动了,女孩站了起来。张岩认为女孩马上到站了,准备下车的,便顺势坐在了女孩坐过的位置上。到站了,车停了,女孩没有下车。又到了一站,女孩还是没有下车。再一站,女孩仍然没有下车。张岩看看女孩,知道他是给自己让位的,感到很不好意思,就对女孩说:“敢情你给我让座位呀?”女孩没言语,笑笑,只是用手指指张岩的戴着护套的手臂。他明白了,女孩肯定认为自己的手臂受伤了。张岩赶紧站起来,要把位置再让给女孩,女孩说什么也不愿坐。两个人让来让去,都不愿坐了。这时,前面走过来一位老人,张岩就让老人坐了。张岩对女孩说:“谢谢你!”女孩看看张岩,仍是笑笑,没言语。这事又让张岩郁闷了好几天,这该死的手臂,这该死的护套,居然能让人误解到这种程度。
作为小城的一名文化人,张岩经常参加一些文学活动,比如诗歌座谈会,文学笔会,文友书籍研讨会,等等。小城文联组织采风活动,张岩应邀参加了。那天,张岩觉得参加采风活动多是文友熟人,手臂上就没有戴护套。真是怕啥来啥。在去榴园采风的汽车上,一位初识的文友跟张岩坐在一起。这位文友高高瘦瘦的,比较健谈。他看见张岩手臂上的伤疤,虽然没有太过惊讶,还是表现出十分关切和同情,并询问受伤的原因,张岩简单说了受伤经过,这更引起他叙说的欲望,就听他不住地举例说明,谁谁因为什么原因烧伤了胸部,谁谁因为什么烫伤了大腿,谁谁因为什么整个脚部都畸形了……他的啰哩啰嗦,弄得张岩十分心烦,又不好发作,只是嗯啊地应着,心想,这令人难堪的手臂,还是戴着护套好些。
十
天气炎热,在开着空调温度适宜的办公室里,张岩一边喝着茶水,一边看着文稿大样。这时,放在电脑边上的手机“嘀嘀嘀”响了几声,是短信的声音。张岩顺手拿起看看,是怀河老师发来的短信,说他现在回到小城了,晚上电力公司请他吃饭,要我参加。
怀河比张岩大十多岁,最早也是在矿上工作,因为喜欢写文章,被调到《皖北之家》干了多年编辑。后来,《中煤报》住小城记者站站长因病去世,他被推荐接任站长一职。几年后,他被借用到《中煤报》当编辑、记者。现在,他已逾花甲之年,办了退休手续,但他的敬业精神和为人处事的性格,仍为《中煤报》领导所敬佩,并为他保留着该报记者的发稿权和署名权。就是说,怀河虽已退休,但他采写的新闻稿仍可以《中煤报》记者的名义发表。怀河是个职业记者型人物,思维敏捷,反应迅速,只要听到好的新闻线索,会很快赶到现场,进行采访报道。而且这样的采访,事前不跟被采访单位打招呼,自己乘坐公共汽车或打的就赶过去了。张岩佩服怀河,一直敬称他老师。张岩在许多场合说过,怀河老师的敬业精神,他是学不来的。怀河性情耿直,乐于助人。一次,张岩接到宗平打来电话,说他现在宿市南的一个警组当组长,因为什么原因,当地农民冲击警组,有两位同志的手枪被抢走,希望媒体能来干预一下。多年前,张岩采访过宗平,他是一名被企业表彰的干警,曾配合地方公安破了许多案子,特别是他化装成煤贩子侦查矿山集卖淫团伙那件事,给张岩留下了很深的影响,并写出了宗平的人物特写和长篇通讯,在几家报纸杂志上发表。张岩和宗平的交情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,多年来没有中断。张岩接到宗平的电话,感觉事态严重,地方媒体干预,可能起不了作用,就想到了怀河。他打电话给怀河,简单说明了情况。怀河二话没说,晚上就从北京乘火车赶往宿市。第二天,他采访了宗平警组,又到宿市有关部门了解情况,并会见了宿市有关领导,经过协调,找回了被抢的枪支。事情妥善处理好了,他就没有写稿子。他当天傍晚给张岩打电话说,他已从宿市乘上火车回北京了。
张岩和怀河老师之间的感情日渐深厚,他每每去北京,无论公事私事,都要见见他。大学同学安排酒场,张岩喊他过来聚聚,也和大家认识认识。怀河不善饮酒,张岩和同学也不强求,喝多喝少顺其自然。怀河也是性情中人,只要回到小城,总要跟张岩通告一声,并抽空小聚。当然也有例外。前段时间,张岩接到怀河一个短信,说是回小城几天,为高寿岳母办理丧事,没能通告,现已在回北京的高铁上。张岩看了,默然不语,心生暗气,没有给他回短信。张岩心想,你我如此之铁,老人过世,岂有不说之理?两天后,怀河打来电话,说,怎么?生气啦?张岩回答,你说呢?怀河又是解释半天。张岩说,好了,回来再聚吧。
那天傍晚,张岩赶到供电酒家,怀河等人都到了,几个人正在“掼蛋”。现在有句流行语,叫“饭前不掼蛋,等于没吃饭。”因此,现在的“掼蛋”,就像过去的“斗地主”、“炒地皮”一样风行社会各个阶层。在京城混了多年的怀河不会“掼蛋”,就在旁边跟人闲聊。他见了张岩,就跟东家几位领导介绍,他们都热情地跟张岩打招呼。一位正在“掼蛋”的领导在跟张岩点头微笑的同时,视线落在了张岩戴着护套的右手臂上,就随意问了一句:“你,网球肘?”
张岩笑笑,没说是,也没说不是……
宋同文赞赏